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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香共读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part 3

作者:habao 来源:未知 日期:2019-5-7 22:15:39 人气: 标签:绿肥红瘦写的是
导读:又忽忽过得十几日,待到一日冬雪初晴,王氏已久的孔嬷嬷终于翩翩而至,据说她原是山东孔府旁支后人,从宫女升做女官;这几十年换了好几任,她却一直安然在六局女…

  又忽忽过得十几日,待到一日冬雪初晴,王氏已久的孔嬷嬷终于翩翩而至,据说她原是山东孔府旁支后人,从宫女升做女官;这几十年换了好几任,她却一直安然在六局女官的上轮换着,前几年病老请辞出宫后,一直在京中的荣恩观养老。

  时下,不少公侯伯府或世家望族时兴请些宫中退出来的老宫人到家里来教养女儿规矩礼仪,明兰的理解是增加女孩的附加值。

  这位嬷嬷前后已在英国公府、公府还有襄阳候府教养了几位千金小姐,都说她脾气温厚,矩的时候耐心细致,不像别的嬷嬷动不动就要罚要打的,却又能把礼数规矩教到位。王氏没想到盛老太太这么有面子,居然能请到这么有档次的嬷嬷,又到寿安堂谢过几次。

  能在宫里当足几十年女官而没有发生任何作风问题,明兰估计这位嬷嬷长的很安全,见面之后,果然如此。孔嬷嬷大约比老太太小几岁,体型消瘦,眼睛不大,鼻子不高,团团的一张大饼脸瞧着很和气,穿着一件银灰色素面织锦褙子,只在袖口镶着茸毛皮边,头上也只简单的绾了支斜如意纹的白玉扁方,一身显得很素净。

  她原照着宫中的老规矩要给老太太行礼,忙被老太太扶了起来,她们是旧识,便一同坐在炕上聊了起来,这样长相平凡的一个人,一说起话来却让人如沐春风,一举手一投足都大方流畅,谦谨端庄。盛紘和王氏笑着陪坐在一旁,华兰兴奋的小脸红红,手脚,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墨兰坐的雅致,保持完美的微笑着听两位老人说话,王氏怕如兰不懂事,丢了盛家的人,所以根本没让她来。

  “盛大人为官明正,治理德方,在京中也素有耳闻,如今儿孙满堂,府上的少爷小姐都芝兰雪树一般,老太太真有福气。”孔嬷嬷含笑着说。

  “居然能把你这大忙人请来,我是有福气;我这大丫头可交给你了,有什么不好的,你只管打罚,不必束手束脚的。”盛老太太笑着指了指华兰。

  “老太太说的什么话,我今日虽有些体面,不过是诸位贵人给的面子,说到底我在宫中也不过是个奴婢;照我看呀,规矩是用来彰显德化,明正伦理行止的,不是用来人的;规矩要学,但也不用死学,用心即可,况且老太太的孙女能差到哪儿去。”孔嬷嬷一边说,一边随意的看了眼了华兰,华兰似乎受了激励,端端正正的坐着,腰背挺的笔直,目光,仿佛用肢体语言表决心一般。

  “嬷嬷此次能来,真是托了母亲的福,回头嬷嬷华儿得空时,也与我们说些京里头的事,好让我们这些个常年在外的人长长见识。”王氏道。

  “泉州到登州,从南至北,物宝民丰,天高海阔,太太既见过高山大川,又晓得天南地北的风土,见识当在我这一辈子不挪窝的老婆子之上,太太过谦了。”孔嬷嬷谦和的微笑,这番话说的王氏汗毛孔都熨帖舒坦,笑的更加合不拢嘴。

  这位孔嬷嬷话说的很慢,但没有让人觉得拖沓,话也不多,但每句话都恰到好处,让旁人都能听的进去,又适意,明兰在一旁看了很是。王氏和华兰本来以为会来一个严厉的教养嬷嬷,已经做好吃苦的准备,没想到孔嬷嬷居然如此和气可亲,高兴之余,更感激盛老太太。本来王氏早已备下了孔嬷嬷住的屋子和的下人,可孔嬷嬷委婉的表示想先在寿安堂住一夜,好和老太太叙叙旧,王氏自然从命。

  “我真是厌烦那些之家了,每个人都有千张面孔,面上肚里弯弯绕绕的算计个不歇,我这一辈子都是猜思过来的,连梦里都思量着那些贵人的肚肠,本想着请辞后能过几天舒心日子,没曾想还是不消停,索性借了你的由头逃出京来,好过几天日子;再说我也老了,总得落叶归根。”孔嬷嬷一改刚才的不慌不忙,一副疲惫状。

  “不用了,早找好了,我还有个远房侄子在老家,他没父母,我没子嗣,整好一起过日子,况且你也知道,我这身子骨也没几天活头了,不想再拘束了。”孔嬷嬷一副的样子。

  盛老太太微有怜意,低声道:“你这一辈子也不容易,当初你都订亲了,入宫的名牌上明明是你妹妹的名字,却被你后娘拿你硬冒名顶了进宫,耽误了你一辈子。”

  “什么不容易?”孔嬷嬷豁达的笑了,“我这辈子经历的比可精彩,不说吃过的用过的,就是我就见了三个,皇后见过五个,后妃贵人更是如过江之鲫,也算是开眼了!还能衣食无忧的活到花甲,没什么好抱怨的;倒是我那妹妹,嫁人,偷人,给妾室婆婆下毒,被休,一辈子弄的声名狼藉,我那后娘为她倾家荡产,最后潦倒而死,我可比她们强多了。”说着呵呵笑起来,“当初听到这消息时,我可偷着喝了一整瓶老窖庆祝!”

  孔嬷嬷微有伤感,道:“不这样,怎么熬得过去。”说着,突然冲老太太怪声怪气道:“倒是你,怎么的如此地步?当年你那派头哪里去了?”

  盛老太太摇了摇头,无奈道:“紘儿终归不是我亲生的,何必讨人嫌;况且我也乏了,当年的天翻地覆又如何,还不是一场空空。”

  孔嬷嬷冷笑道:“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你不想想,当初静安皇后可比你日子难多了,儿子死了两个,女儿被抱走,皇家又不能合缡走人,她又能如何?太爷宠她,她高兴,冷落她,她也高兴。当年她怎么对咱们几个说的,女人这一辈子顺心意的事太少了,出身嫁人又全不由己,当需给自己找些乐子,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她虽不长命,可却天天活的开心过瘾,薨逝后,太爷日日思念,后来一病不起”孔嬷嬷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盛老太太也目光惘然,都想起了那个肆意昂扬的洒脱女子。

  孔嬷嬷吁了长长的一口去:“好在先帝爷最终还是立了她的小儿子,她也算留了后,我就听她的话,从不把恶心的事放在心上,当装傻时得装傻,该时就,该吃吃,该享受就享受,也不枉这一辈子。当年进宫的人要是你这个倔性子,早不知死了八百回了!”

  盛老太太回忆起自己娇憨的青春,一片怅然,半响,甩甩头,岔开话题道:“好了,别说了,你瞧瞧我家怎么样?”

  孔嬷嬷翻白眼道:“一塌糊涂,没有规矩;最没规矩的第一个就是你!”她似乎在京中被闷了很久,终于逮到个机会畅言,盛老太太无法,只得让她接着说。

  “你家老太公倒是个人物,挣下偌大的一份家业,三个儿子中也有两个成器的,临终前亲自把家给分了,可坏就坏在他走后没多久,你夫婿也去了,若不是有你,盛大人他一个庶子,早被那黑心的三叔给嚼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了,这份产业能留的下来?你当时要钱有钱,年纪还轻,勇毅老候爷和夫人都健在,再嫁也不是难事,纵然金陵和京城不好待了,天高海阔找个远处去过日子就是了;男人一嫁,儿子一生,自己过小日子,岂不美哉?!你偏要给你那没的守节,把庶子记到名下,撑起整个盛家,接着给他找师傅,考,娶媳妇,生儿育女,然后呢,你功成身退,缩到一角当活了?简直不知所谓!”孔嬷嬷差点没把手指点到盛老太太脸上。

  “你虽不是他的亲娘,可却是他的嫡母,对他更是恩重如山,你大可挺直了摇杆摆谱,有什么好的?告诉你,儿子都是白眼狼,娶了媳妇忘了娘,你若是自己不把自己当回事,他乐得把你撇边!我朝以孝治天下,他但凡有半点忤逆,他就别想在上待了!你好歹把日子过舒坦些,就算不为了你自己,也得为了你的那宝贝儿小丫头。”孔嬷嬷说着,朝梨花橱那头努了努嘴。

  盛老太太被喷的一头一脸的唾沫,又无可辩驳,终于有个话题可说,忙道:“对了,你瞧我那明丫头怎么样?”

  看盛老太太一脸期待的样子,又加了几句:“那孩子一双眼睛生的好,淡泊,明净,豁达,好像什么都看明白了,却又不清冷,还是开开心心的,稳重守礼,知道不在人前招眼,比你强;不枉你心肝肉似的待她。”

  孔嬷嬷不耐烦的挥手:“少给我,适才一顿晚饭,你往她碗里添了几次菜?隔一会儿,就嘱咐一句明丫儿,多吃点儿,再隔一会儿,再一句不许挑食,她往哪个菜多伸一筷子,你身边的房妈妈就暗暗记了,你当我是瞎子!才儿她睡觉,你把我撂在这里半响,定要看着她吃药就寝,估计等她睡着了才来的吧。”

  盛老太太莫可奈何:“那孩子睡的不少,却老也睡不踏实,一晚上得醒过来几次,有时半夜还哭醒过来,我知道,她是心里闷着伤心却说不出来;夜里,白天还没事人一般,照样跟着我读书识字,乖乖的坐着听我这老太婆说古;说来也怪,她不如当初的林姨娘识文断字能写会画,也不如华丫头伶俐讨喜哄我开心,可我反觉得她最贴心。”说着怅然。

  “那是你长进了,了半辈子,终于知道看人要看里头货,外边再花里胡哨也不如人品敦厚要紧;也是你独自太久了,如今有个孩子日日做伴,再怎么端着,也忍不住要当心肝。”孔嬷嬷目光犀利,说话一语中的。

  笑了半响,盛老太太一边擦眼泪,一边伸着脖子往梨花橱那里看,被孔嬷嬷拉住:“别看了,吵不醒你的小孙女,她不是喝了一整碗安神汤么?要是醒了早有声响;快回来,我有话对你说。”

  盛老太太想想也是,便转了回来,孔嬷嬷正色道:“我是山东民女,你是金陵的候府千金,因了静安皇后,相识一场也算,有些话我要劝你。”

  盛老太太正色点点头,孔嬷嬷方道:“我知道你了半辈子,奋力拼搏却也不过是人亡情逝,因是凉透了心,也不肯再嫁,只守着盛家过日子。可我问你,你还有多少日子可活?”

  孔嬷嬷见盛老太太神色伤怀,接着说:“静安皇后临终前说了一番话,我今日送给你——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做女人的一辈子不容易,但凡能做的都做了,后头如何就看爷的意思了;父母生养不易,咱么如何也不能白白糟蹋了这一世,该怎么好过就怎么过,有一天日子便要过好一天。你既然还有口气在,就得好好过下去,看见不平就说,瞧着不对就骂,把你金陵徐家大小姐的架子端出来,把府里的规矩振一振,不说你自己能过的舒坦些,也能给你盛家子孙留个好样不是,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盛老太太眼圈红了,拿帕子轻轻拭着眼角:“到底是老姐妹,现如今也只有你与我说这番话了,你的一番心意老姐姐我领了;好歹我也得撑到明丫儿出阁。”

  孔嬷嬷眼见劝成,大是欣慰:“你能这么想就对了,六姑娘还小,日后且得倚仗你呢,不求她大富大贵,能顺遂的找个家就是了。”

  次日一早,明兰端着习字帖去老太太跟前,打算这几天把没剩下多少的《千字文》一鼓作气拿下,以后就不用装文盲了,正当她迈着小短腿来到正堂,却没想王氏一大早就来接孔嬷嬷了,活脱脱是来领救济粮的灾民生怕晚些来就没了。

  她坐在下首,的听盛老太太说话:“昨夜我撂下老脸求了孔嬷嬷,让她劳累些力气,在教大丫头时,把其余几个小丫头也捎上,虽然她们年纪还小,但跟着听些看些,也好增长些涵养”王氏自然愿意,本来她就觉得难得请到个这么高规格的家教,怎么也不能浪费,于是明兰的习字课只好先行中断,一吃完早饭就被崔妈妈送到华兰处。

  绕过点熙桥,穿过半片小园子,来到华兰的葳蕤轩,一看见华兰,明兰顿时眼前一亮,只见今日华兰身着一件烟柳色的银错金双凤织锦短袄,下着浅碧色轻柳软纹束腰长裙,头上绾着如云的朝月髻,上只束着一条累金丝嵌宝石金带饰,整个人如一支白玉兰花苞一般,真是明媚鲜艳之极,连孔嬷嬷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明兰心里暗道:那姓袁的家伙好艳福。

  王氏见长女如此风采,心中骄傲之极,再转头去看另外两个——如兰明显情绪不高,蔫了吧唧的站在一旁,墨兰却饱满,一看见孔嬷嬷就伶俐的嘘寒问暖,引的王氏一阵气闷,呵斥道:“如儿,见了孔嬷嬷怎地不问好,这般没规矩,仔细你的皮!”

  王氏离开后,孔嬷嬷开始上课,她把教学重点放在华兰身上,另外三个属于陪客性质,学习态度一开始就不端正的如兰,基本上是摸鱼打混,没一会儿功夫就坐到一边和小丫头翻花绳去了;明兰其实也不想学,但是她没有如兰这么硬的底气,也没她这么强的怨气,勉强性学习对明兰来说那是家常便饭,早就习惯成自然,比起现代应试教育体制,孔嬷嬷这点不过是毛毛雨啊毛毛雨。难道姚依依是喜欢三角函数,才一遍又一遍的画双曲线计算的吗,难道她是喜欢盎格鲁撒克逊的腔调,才天天早起背鸟语单词的吗,难道她是喜欢背书,才选择枯燥无聊的专业的吗——别逗了,混饭吃尔。

  “按说女孩儿家人品德行最重,举止教养不过都是虚礼,可大凡体面人家偏偏喜欢讲这个虚礼,这关系也可大可小,做的好未必有人夸你,做错了却不免被人明里暗里的笑话,姐儿们都是聪明人,当知道当中要紧。”

  孔嬷嬷对着几个女孩谆谆道,一上来就把学习必要性说清楚了,接下来就好办了,孔嬷嬷的课讲的很好,深入浅出的把要点先点明了,然后示范纠正,还时不时的举些实际的例子,华兰墨兰做不好,她也不生气,让女孩们自己慢慢领会。

  墨兰亦步亦趋的跟在华兰身边,华兰做什么她就做什么,高标准严规格的要求自己,还时不时的问嬷嬷我这样对不对,嬷嬷您瞧这么着好吗,几乎喧宾夺主的把自己当正牌学生了,华兰咬着嘴唇,努力着不在孔嬷嬷面前发飙训人。

  明兰的学习态度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一上午也跟着练了几个福礼和走的姿势,但总觉得越学越别扭,她来这个世界不过一年多,倒有一大半日子是躺在床上装死的,别说大姐姐华兰,就是和另外两个比,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礼数也是一窍不通的,现在一时半会儿的如何能跟得上进度。

  于是趁着中午吃饭时让崔妈妈剪裁出素笺来订了个小,先把上午的知识点回忆起来记下,然后下午去上课时,让小桃把自己的小毛笔小砚台小墨锭还有那个素笺小都装在一个竹编的手提篮子里带去,孔嬷嬷再上课时,她就不急着上前去,而是在一张松竹梅花梨木小几上铺开了笔墨纸砚,然后撩袖子趴上桌,摘起随堂笔记来。

  上培训课摘笔记,对于明兰这样应试教育锻炼的同志来说,简直就是本能,要是老师在讲课的时候手里不拿支笔,那简直活脱脱被老师注意的标靶,一笔在手,心中不愁,明兰立刻进入状态,十几年的素质教育也没有白瞎,条条款款归纳总结的十分清楚。

  所谓规矩礼数,是个很笼统的概念,包括日常生活中的一举一动,举凡行礼,走,说话,微笑,待人接物,乃至端一杯茶喝一口水都有成例的做法,本来大家小姐从小耳濡目染,自然而然就会养成这种举止习惯,孔嬷嬷来不过是给女孩儿们提点一下顶层贵族与盛家这种中层宦官人家的礼数迥异罢了,讲白了,就是个速成班。

  领进门在个人,几个兰姑娘一通,明兰是先天不足后天正在补,如兰是力有余而心不足,三天晒网两天也没怎么打渔,墨兰虽然聪明可毕竟身型尚小,年龄,动作不够伶俐规整,最后当然是华兰一枝独秀,学得快记得牢。

  几天下来就初见成效,华兰不盛气凌人了,墨兰也不扭捏了,如兰也不撒野了,明兰也不发呆了,女孩儿们似乎突然间温婉端庄起来,说话大方得体,行为举止春风拂柳,看的盛紘大为满意,连着夸了好几天,连王氏也尊敬孔嬷嬷起来了。

  “到底是宫里来的,就是有能耐;这不打不骂不红脸的,就把这几个丫头给了。”王氏啧啧连声的。

  “都是托了母亲的福,我听说孔嬷嬷在京里时,一般的公侯之家是请不到的,你可不能在她面前摆架子,倒叫人家笑话我们没见识。”

  盛紘为人慎敏,颇有心计,后得盛老太太教养,心胸开阔,目光长远,他知道这官要做长久,必得耳聪目明,知己知彼,这几日他时时借机讨教孔嬷嬷一些京城故事,孔嬷嬷看在盛老太太面子上,也把京中权宦贵胄复杂隐秘的关系挑干系不大的略略说了。孔嬷嬷几十年混迹于深宫内院,往来之多是社会顶层人物,见识自也不凡,几次谈话下来,盛紘受教不浅,几乎将孔嬷嬷当自家长辈了,恨不得把她留下才好;无奈孔嬷嬷惦念故乡,坚辞不肯;盛紘也只好作罢。

  孔嬷嬷的培训班很人性化,辛苦学了十天后她发话让休息一天,刚好又赶上个好天气,华兰领头带着如兰明兰去园子里玩,同样也休假的孔嬷嬷则到寿安堂找盛老太天唠嗑。

  孔嬷嬷把茶杯端到眼前,细细观赏,悠悠的说:“我原先只当这孩子厚道老实,人却钝钝的,没曾想竟走了眼,原来是个大智若愚的。”

  孔嬷嬷掀开茶盖,轻轻拨动着碗里的茶叶,道:“你别不信这几天教下来,你家大姑娘还好,聪明伶俐,一点就通,无非耐性欠了些,五姑娘也不说了,人小好玩也无可厚非,四姑娘看似柔弱,实则要强,非要硬撑着学。你也知道,那些子磨人的规矩原就不是小孩子学的,人未长开身量未足,许多动作根本施展不开;四姑娘硬要逞强,光昨儿一天就摔坏了四个茶碗两个碟子,布菜的时候还掉了筷子。”

  盛老太太听了,不说话,摇摇头,孔嬷嬷瞥了她一眼,嘴角一弯,又谑声道:“只有你那宝贝六姑娘,瞧着不声不响的,却一上午就把这关节想通透了,头天下午就带了笔墨纸砚来,也不来凑着我罗嗦,只把我说的做的及纠正华兰墨兰的,捡了要紧的一一记录在纸上;我偷眼瞧了瞧,嗯,很是不错。”

  盛老太太也起了童心,立刻叫房妈妈把明兰的随身书盒子取来,房妈妈问崔妈妈要来了书篮子交上去,老太太立刻把那竹编的四方篮子打开,里头果然整整齐齐的放着笔墨砚台,另一个小巧的厚白纸,老太太翻开一看,大吃一惊。

  上清楚的记录着这些天上课的内容,还把各项内容分门别类的归纳总结,例如饮食类,休息类,日常类等等,类下列条,条下再分目,用一二三四编写整齐,一条条一句句都清楚明白;大约是因为识字不多,半篇都是错别字,不是少了笔画,就是错了边框,有些地方还画了几个好笑的小图,例如给长辈布菜时,袖子当如何卷,卷起几寸,明兰估计是写不明白,索性就在那一行字旁画了条短短的小胖胳膊,的衣袖略略卷起,然后用箭头注上详细的说明。

  盛老太太略略翻了几页,觉得又好笑又好气,越翻到后面大约是内容多了,明兰还用红色细线在重要处细细的注上记号,房妈妈凑过头去看了眼,失笑道:“我说那日丹橘向我要朱砂呢,原来是给六姑娘派这用场的;这法子好,到处都写的密密麻麻黑压压的字,瞧着人眼晕,这注了几处红的,又显眼又明摆,咱们六姑娘想的好主意。”

  孔嬷嬷放下茶碗,笑道:“我也问过六姑娘,她说有些字不会写,就先记个符号预备着,回头去查了《字汇》和《正字通》,再补上;你别当她是混涂的,我细细看了看,这些个歪歪扭扭的符号都有讲究,自有她的套,一丝儿也不差。”

  老太太看的有些傻眼,又望向孔嬷嬷,只见她笑着摇头,叹着:“我当初在老尚宫那儿学东西时也摘过小抄,可也没这么好的,规整的这般细致清楚,足见她脑子里想的明白,想必将来行事也爽利干净,且她性子又温婉和气,唉可惜了,没托生在太太肚子里头”

  老太太默然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日子好坏不在富贵,她若能想明白这一层,将来自有舒心的好日子可过。”

  随着培训班继续开展,与学习成绩进步成反比的,是直线上升的姊妹矛盾,越到后来墨兰越跟不上华兰的学习速度,这是很自然的,小学生和初中生的接受度原本就不一样。可墨兰看似柔弱实则要强,拼着命的挤在华兰身边,缠着孔嬷嬷问这问那,有时候华兰明明可以学下一部分了,可为着墨兰,孔嬷嬷只好放慢进度。

  华兰忍了又忍,回去向王氏不知告过多少次状了,王氏也无奈,跟盛紘说了后,不过惹来一句墨儿也是好学,姊妹自当亲和之类的废话;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古代没有安定医院,所以华兰姐姐选择爆发。

  这一天下午,天有些干冷,孔嬷嬷刚讲完一段,就有些喉干气燥,于是让几个女孩儿给长辈安泰,她自回里屋去用几勺茯苓膏润润肺,华兰看着墨兰娇喘吁吁的坐到锦杌上歇息,心里一阵一阵的憋气,忍不住冷笑:“四妹妹可真卖力,按说用的着这些繁琐的规矩礼数的地方也不多,妹妹今日这般用心,倒似将来一定用的上一样。”

  墨兰脸上一红,细声细气的说:“嬷嬷说了,这些虽是虚礼,宁可学着不用,也不能不会被人笑话了去;妹妹愚笨,又怕将来丢了家里的脸,索性多卖些力气。”

  华兰到底是大姑娘,稍稍出口气后,也不愿和小孩儿一般见识,独个坐到窗边扭头去看风景;可如兰就不一样了,这些日子她听王氏叨咕,正是一肚子火,当即跳出来,一把接过吵架接力棒,冷声道:“四姐姐既知道自己愚笨,那便要识相些,别一天到晚缠着孔嬷嬷,倒拖累了大姐姐。”

  墨兰一脸,:“我如何缠着孔嬷嬷了,只是父亲吩咐我要好好跟嬷嬷学,回头他要一一考我,我不敢不从,不懂的地方问清才是。”

  如兰鼻孔里哼出一股气来,轻蔑的看着墨兰:“你少拿父亲来压我。孔嬷嬷是老太太特意为大姐姐请来的,大姐姐才是她的正生,教我们不过是捎带上的,你天天抢在大姐姐头里,碍着大姐姐好好请教孔嬷嬷,难不成还有理了?!哼,真不知跟谁学的下作手段,见着别人的好,就喜欢抢别人的!”

  墨兰一下子脸涨红了,泪珠在眼眶里蓄起来,颤声道:“五妹妹说的是什么?我全然不明白。什么下作手段?什么抢别人的?都是一个爹生的,不过欺我是庶出的罢了!好好好,我原是个多余的,何苦留在这碍人眼睛,不如死了干净!”说着便伏案大哭起来。

  如兰急了,冲到墨兰跟前,大声道:“你又哭!你又哭!回回有事你便掉金豆子来装相,叫孔嬷嬷瞧见了,又说是我你,好叫父亲罚我!你,你,你”她又气又急,跺着脚又说不出来,华兰看不能不管了,也过来不冷不热的道:“四妹妹快别哭了,我们以后可不敢惹你,一有个什么,便哭的跟死了亲娘一般,我们了你了。”

  墨兰听了,哭的更加伤心,越哭越厉害,渐渐有些喘不上气来,身体一抽一抽的;如兰跺脚,华兰冷笑,明兰正在整理刚才笔记,看着旁边一出活剧,很是头痛,可如果此时她置身事外,回头也有苦吃,只得抓抓脑袋,跳下圆墩,来到墨兰身边,轻轻道:“四姐姐,别哭了,让孔嬷嬷瞧见了可不好,她还以为咱们咱么盛家女儿无家教呢。”

  墨兰不理她,继续哭泣,哭的声嘶力竭,好似非把事情弄大一般,明兰学的是法律专业又不是心理,悲凉的在心里叹气,还得继续,于是过去扯着墨兰的袖子,又道:“四姐姐,我且问你一句,孔嬷嬷能在咱家待多久?”

  墨兰虽然大哭,但听力无碍,听到明兰莫名其妙的问了这一句,便稍稍缓了哭声,拿眼睛看她,明兰摇晃着脑袋继续说:“我听老太太说,待到一开春,天气暖和些,冰融雪消好上些,孔嬷嬷就要走了,这算算也没多少日子了;四姐姐,我问你,在剩下的日子里,是让孔嬷嬷多教些好呢,还是少教些好呢?”

  墨兰哽咽着,睁着红通通的眼睛看着明兰,气噎声堵的不说话,明兰看她总算抬头,忙劝道:“我知道四姐姐想让孔嬷嬷多指点一二,可是若照着你来教,一则大姐姐受了拖累,二则孔嬷嬷也教不了多少;不如四姐姐委屈些,先囫囵记下孔嬷嬷教的东西,回头得空了慢慢自己琢磨,既不伤了姐妹和气,又能多学些东西,岂不更好?”

  听的明兰如此说,墨兰渐渐不哭了,眼看局势控制住了,没想到如兰又天外飞来一句:“何必这么费力巴脑的呢?大姐姐嫁的是伯爵府,难不成咱们人人都有这个不成,我说四姐姐呀,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痴心妄想的好!”

  墨兰奋力站起,指着如兰和明兰,气的浑身发抖,恨声道:“好好,你们打量我是庶出的,左一个右一个的拿言语来糟践我,不拿我当人看!我何必多余活在!”说着又伏在桌子上惊天动地的大哭起来。

  此时,身后听的帘声响动,孔嬷嬷回来了,她让随身的小丫鬟扶着回来,瞧见屋内的情景,正是一脸寒霜。

  孔嬷嬷脸色十分难看,冷笑连连的扫了四个女孩一边,目光瞬的锐利起来,肃杀寒冬般的视线扫过她们,四个女孩不禁都缩了缩,不自觉的安静起来,老实的恭立一旁,心下都有些惴惴的。

  一时间,屋里里只听见墨兰微微的抽泣声,她一边拿帕子哭的梨花带雨,一边偷眼去看孔嬷嬷,等着嬷嬷来问她的委屈,谁知孔嬷嬷根本没理她,一句话也没说,径直坐在正座上,叫小丫鬟端来四副笔墨纸砚和四本《女则》,一一摊摆在四个女孩面前。

  女孩们的用手指扭拧着帕子的互相对看,孔嬷嬷一脸冰冻般的寒气,半丝笑容也无,冷冷的道:“每人五十遍,抄不完以后也不用来学了。”

  如兰不服,刚想开口辩驳,蓦地被孔嬷嬷威严悍烈的目光一瞪,讪讪的缩了回去,华兰咬了咬嘴唇,提起笔就抄了起来,明兰暗叹着气,也跟着抄了,只有墨兰有些不敢置信的看了看孔嬷嬷,眼泪也不流了,呆呆站在当地。孔嬷嬷看也不看她们几个,自顾自的拿起一卷看了起来,墨兰无奈,也抄写起来。

  这一抄,就抄到黄昏西下,眼看到了晚膳时分,孔嬷嬷依旧不动,叫丫鬟点了灯,一言不发的让女孩们继续抄,明兰已抄的手臂发麻,头昏脑胀,抬头看了一圈难友们,个个也都是一副黄连面孔,其中尤以如兰小姑娘为甚,不断伸着脖子朝外头探着看。

  外面等了好几个丫鬟婆子,是各处派来接小姐去吃晚饭的,已经轻轻的问了好几声,女孩们又饿又累,都的抬头往上看,谁知孔嬷嬷恍若未闻,只让小丫鬟出去说了一声还未下课,四个女孩齐齐颓然低头,明兰暗中腹诽不已——她是的呀的!又过了一会儿,孔嬷嬷看了看铜漏壶,便对另一个丫鬟吩咐:“去请老爷夫人另林姨娘过来。”

  这一下,四个女孩都怕了,心知事情要闹大,华兰尤其不安,墨兰也偷眼去看孔嬷嬷,如兰最怕盛紘,手中的毛笔都抖了起来,明兰手中不停,继续抄写,但也暗暗发慌,这情景有些像她小时候被老师犯错被留了课堂,一脸班主任等着家长来赎人,没想到重新投了次胎,明兰又享受到了这般待遇,颇有些他乡遇故知的熟悉感。

  过不多久,盛紘夫妇和林姨娘都到了,四个女孩被父亲严厉的眼神扫过,都齐齐缩了脖子,孔嬷嬷起身把上首的正座让给盛紘和王氏,盛紘先辞过,后才与王氏坐下,孔嬷嬷自端坐到旁边的灰鼠靠背大椅上,又给林姨娘端了个矮脚凳放在下首,林姨娘略略欠了欠身,没有坐下,只在一旁站着。自从离了王氏处,明兰许久没见林姨娘,只见她苗条身段,盈盈婉约,一身木兰青双绣梅花锦缎外裳,清雅秀丽,头插一支点翠白玉响铃簪,间轻声叮咚作响,甚是好听好看,生生把一旁珠翠环绕的王氏比了下去。

  “孽障,自己闯了什么祸,还不说来?!”盛紘一看就知道女儿们惹了事,低沉喝道,一边歉然的去看孔嬷嬷;王氏焦急的看着两个女儿,却也不便多说,林姨娘倒沉得住气,低头站着不动,四个女孩谁也不敢吭声。

  孔嬷嬷见众人坐定,挥挥手,她身边四个小丫鬟倒似训练有素,整齐利落的行动起来,两个出去把外头的丫鬟婆子隔出几米远,两个把葳蕤轩正房的门窗都关好,只在屋内留下几个贴身的服侍。

  一切布置妥当,孔嬷嬷才朝着盛紘微笑,温道:“今日叨扰大家了,原本这事也无需惊动着这许多人,但既老太太托了我,我也不敢绥委延误,这才惊扰老爷太太,且墨姑娘是养在林姨娘屋里的,便连林姨娘一同扰了。”

  盛紘立刻拱手道:“嬷嬷有话请说,定是这几个孽障不省事,惹了嬷嬷生气。”说着又去瞪女儿们,四个女孩缩在一边不敢说话。

  孔嬷嬷和煦的摇了摇头,轻声道:“说不上生气,只是姑娘们大了,有些却得辨一辨;烟儿,你过来,把今儿下午的事清楚的回一遍。”说着,孔嬷嬷身后走出个小丫头,走到当中福了福,便把下午的吵架事件清楚的复述了一边。这丫头年纪虽小,却口齿伶俐,声音脆亮,把四个女孩吵架时说的话一一转述,一字未减一字未加,几个兰听见了,都脸红羞愧,不声不响。

  听完了,王氏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不过是小姐妹间吵架罢了,可盛紘越听越怒,待到听完,大力拍着案几,怒喝道:“你们几个孽障,还不!”

  女孩们吓的连忙要,却被孔嬷嬷叫住了,道:“天冷地寒,别把姑娘们的膝盖冻着了。”谁知孔嬷嬷叫丫鬟拿出四个锦缎厚绒的并排放在地上,然后点点下颚,示意现在可以跪了;女孩们一字排开的;明兰对于是个生手,跪的东倒西歪,孔嬷嬷很好心的帮她纠正姿势。

  盛紘把案几拍的啪啪响,吼声几乎震动屋顶,指着下首跪着的女孩道:“孽障,孽障,你们如此不知礼数,,与那粗俗村姑何异,有何脸面做盛家后人,还好你们是姑娘家,这要是儿子,将来免不了要争家夺产的,岂不即刻便是兄弟阋墙之祸,罢罢罢,不如现下了了事!”

  说着便要去取家法,明兰没见过家法,如兰是者无畏,华兰和墨兰却吓的哭起来,王氏原想要求情,看着盛紘极怒,绞着帕子不敢开口,拿眼睛去求孔嬷嬷,孔嬷嬷笑着摆手道:“老爷不必动气,一味处罚也不好,总得让她们知道自己哪里错了;我忝为几个姐儿的教养嬷嬷,托大些说,也算半个师傅,不如让我来问问她们。”

  盛紘气急,歉意的对着孔嬷嬷道:“嬷嬷涵养学问都是一流的,当初便是宫中的贵人您也是问得训得,何况这几个孽障,嬷嬷但问无妨。”

  孔嬷嬷眼光一溜四个跪着的女孩,道:“你们可知错了?”几个兰立刻都说知错了,孔嬷嬷又问:“那错在哪里?”女孩们脸色变化,咬牙的咬牙,抹泪的抹泪,赌气的赌气,傻眼的傻眼,华兰咬着嘴唇,首先开口道:“女儿错了,不该妹妹,没的惹出来,让父亲母亲生气操心了。”

  王氏不知如何,去瞧盛紘,盛紘面无表情,孔嬷嬷微微一晒,去看墨兰,墨兰抖的如风中柳絮,显是又害怕又伤心,哽咽道:“女儿也错了,不该与姐姐顶嘴。”

  最后轮到明兰,明兰真是欲哭无泪,她也想不出来,憋了半天,憋的小脸通红,怯怯的说:“我,我我真不知道呀。”

  盛紘略略缓了气,刚才听小丫鬟复述事情经过,怎么听明兰都没错,没吵架没挑头没煽风点火,倒是好好劝了几句,却也被跪在地上,看那儿稚气可怜的样子,心里甚是同情,又扫了墨兰哭的悲戚,想起华兰如兰的冷言冷语,怒气又冒起来;指着华兰骂道:“你是长姐,年岁又比她们大许多,原指着你能照拂幼妹,以正范例,没想你竟如此刻薄,一点也不待见妹妹,将来嫁出去了,也是丢我们盛家的脸!”

  华兰心中火烧般的,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倔强的低着头,一句也不分辨,盛紘又指着如兰骂道:“你小小年纪也不学好,什么都敢说出来,什么叫跟谁学的下作手段,喜欢抢别人的?墨姐儿是你姐姐,有做妹妹的这般和姐姐说话的吗?瞧着姐姐哭的厉害,也不知让一让,我没和你们讲过孔融让梨吗?没教养的东西!”

  如兰本就性子爆,闻言,立刻顶嘴:“什么好东西都要先给她吗?去年舅舅托人捎了一块上好籽玉给我做玉锁,可被四姐姐瞧见了,她哭了一顿,说什么自己没亲舅舅,爹爹就把那玉给她了!还有那回爹爹特意给大哥哥带了方田黄石做印章,也是半道被三哥哥截了去!爹爹为什么老是要我们让她?我不服,就是不服!”

  盛紘气的手臂不住颤抖,当即就要去打如兰,被王氏拦住,她抱着盛紘胳膊哭着求:“老爷好偏的心,这回孩子们犯了错,孔嬷嬷都是一视同仁,你却只骂我生的那两个,老爷可是厌恨了我,不如我这就求去了吧?”

  一时间,屋子闹做一团,林姨娘低着头轻轻抹眼泪,墨兰也哭的伤心,孔嬷嬷看了她们娘俩一眼,目光似有,然后放下茶碗,站了起来,笑着朝盛紘道:“老爷请先别气,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错,只不过我正当着教养差事,分内要理一理,今日让老爷太太这般动气,倒是我的不是了。”

  盛紘连连摇手:“嬷嬷,哪里的话,都是我治家不严,叫嬷嬷笑话了,好在嬷嬷与老太太是故交,于我们便如长辈一般,好,还是请嬷嬷说吧。”

  孔嬷嬷站在上首,对着四个女孩朗声道:“这的事大多都逃不出个理字,我素不喜欢当面说一套背后说一套,没的把话给传误了,今日当着几个姐儿的面,在你们父母面前一次把话说个明白;适才你们都说知错了,我瞧未必,现下我来问问。”

  女孩们都不做声,孔嬷嬷又道:“好,咱们先从因头上说起;四姑娘,你抬起头来,我问你,五姑娘说你处处抢着大姑娘的头,还拖累了大姑娘,你可认?”

  墨兰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哀哀凄凄道:“都是我不懂事,我原想着孔嬷嬷难得来,想要多学些东西,给爹爹争光,给家人长脸面,没想竟惹的姐姐妹妹不快,都是我的错”

  华兰心中大恨,几乎忍不住扑上去把这巧舌的妹妹掐上一把,王氏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孔嬷嬷轻轻短笑了几声,闻言道:“四姑娘,你为人聪明伶俐,说话处事周全,可我今日还是要劝你一句,莫要仗着几分聪明,把别人都当傻子了;须知聪明反被聪明误。”

  此言一出,墨兰当即停住了哭泣,睁圆了一双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孔嬷嬷,随即又委屈的去看盛紘,盛紘也有些不明。

  孔嬷嬷若无其事,继续道:“你有两错,一是言错,你与姊妹拌嘴,不该开口闭口就是庶出嫡出的,我虽来这家不就,可四姑娘摸说说看,盛老爷待你如何,你一句不合,便开口要死要活的做撒泼状,这是大家小姐的做派么?”

  墨兰轻轻抽泣,林姨娘有些坐不住了,轻轻挪动身体,哀求的看着盛紘,盛紘却不去看她,他似被孔嬷嬷说动了,一直仔细听着。

  孔嬷嬷道:“第二是你心里念头不好,你想学东西,想为家人争光长脸,难道盛府里只有你一个姑娘?难道只有你长脸了,盛府才算有光彩?那你的姐妹们呢,她们就不用学东西长脸?且不说我原就是为着你大姐姐来的,你也不想想,你大姐姐还能和你们一处几日?再几个月她便要出门子了,偏她结的亲事还是个伯爵府,学规矩礼数正当要紧,你就算不念着姐妹间的谦让,也当念着大姐姐的急难之处。我听说林姨娘原也是官宦人家出来的,难道她没有教过你,纵算不论长幼嫡庶,可也得分一分轻重缓急?!”

  盛紘本是个明白人,但因分外怜惜林姨娘,一颗心也多少偏向墨兰了些,此时听了孔嬷嬷的说道,心里咯噔一下,暗道:此话不错,如此看来,倒是墨兰偏狭了;看向墨兰和林姨娘的目光就有些复杂了;明兰跪在地上,偷眼看了林姨娘一眼,只看见她一双纤细的手紧紧的抓着帕子,手背上青筋根根浮起。

  孔嬷嬷又道:“四姑娘,我知道你素来拔尖,可各人有个人的缘法。今日之事看似大姐儿挑的头,实则你大有干系,这十几日你处处争强好胜,事事抢头,一有不如意,便哭天抹泪怨怪自己是庶出,你这般作为,可念得半点姐妹情分,念的半丝父亲恩情?”

  一连串问话听着温和,却处处中了要害,墨兰被说的哑口无言,脸上还挂着眼泪,张口结舌说不出来半句,转眼看盛紘也不悦的看着自己,目光,再转头去看林姨娘,见她也惊怒不已,却不能开口相帮,墨兰心头冰凉,委顿在地上,轻轻拭泪。

  孔嬷嬷转过身子,对着盛紘福了福,温言道:“适才老爷说我与老太太是故交,我今儿也厚着脸皮说两句,儿女众多的人家,父母最要一碗水端平才能家宅;虽说姐妹之间要互相谦让,但也是今日这个让,明日那个让的,没的道理只叫一头让的,日子长了,父女姊妹免不了生出些嫌隙来。老爷,您说是不是?”

  她身形老迈,声音却温雅悦耳,且说的有条有理,听的人不由自主就信服,自然心生同感,盛紘想起自己往日作为,女儿还好,要是儿子之间也生出怨怼来,那盛家可不长久了,更何况嫡有嫡的过法,庶有庶的活法,他一味厚待林姨娘那房的,怕也有祸事出来,想到这里,不由得背心生出冷汗来,对着孔嬷嬷连连拱手称是。

  这时,倔强的华兰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王氏拿帕子抹着眼睛,母女俩一起万分感激的望着孔嬷嬷;明兰听的两眼冒光,对孔嬷嬷的五体投地,这般犀利直白,真真痛快淋漓!

  孔嬷嬷说完了墨兰,转头向华兰,这会子华兰心也平了,气也顺了,身子跪的直挺挺的,服气的看着孔嬷嬷,等她。

  孔嬷嬷正色道:“大姐儿,你是盛府的大小姐,原就比几个妹妹更体面些,老爷太太还有老太太也最宠爱你,日头长了,便养出了你的骄娇二气来,平日里心头不满,便直头愣脑妹妹,也从无人说你;更何况你这十几日一直心里憋火。”

  华兰困难的点点头,孔嬷嬷看着她,语重心长的说:“大姐儿呀,说几句不中听的。女儿是娇客,在家里千娇万宠都不在话下,可一旦做了人家媳妇,那可立时掉了个个,公公婆婆你得侍候着,夫婿你得小心体贴着,妯娌小姑你得殷勤赔笑着,夫家上上下下哪一个都不能轻易得罪了,一个不好便都是你的错,你连分辨都无从辩起!你四妹妹纵然有错,你也不该冷言冷语的伤人,当大姐姐的应当想出个妥帖的法子来,既让妹妹知道错处,又不伤了姐妹和气才是。”

  孔嬷嬷冷冷道:“这便是你自己的本事了。你今日连自己亲姊妹之间都料理不好,它日出了门子,东边的公婆,西边的妯娌,北边的叔伯兄弟,南边的管事婆子,一屋子隔着血脉山水的生人,你又如何走的圆场面?难不成还让你爹娘来给你不成?”

  华兰听的傻了,还自出神,王氏却是过来人,知道这是孔嬷嬷的贴心话,连声谢道:“嬷嬷真是,这些掏心窝子的话,我家华儿一定牢牢记下,华儿,还不谢谢嬷嬷。”华兰已经呆了,被旁边的刘昆家的压着给孔嬷嬷磕了头。

  见孔嬷嬷几句话就收服了两个姐姐,如兰早已经乖乖的低着头,孔嬷嬷瞥了她一眼,半分好气都没有,呵斥道:“今日五姑娘真是好威风,原本你两个姐姐不过拌了两句嘴,揭过去也没事了,你却唯恐事情闹不大,不好好劝着,还窜上跳下,煽风点火,虽说年纪小,却也不该口没遮拦,浑说一气;适才你爹爹说了你两句,便是有不中听的,你也不该如此忤逆顶嘴,照我说,你当比姐妹们罚的更重些才是!”

  如兰正要叫屈,盛紘凶巴巴的眼睛立刻逼过来,她缩着脑袋,连连认错:“我错了,我错了,爹爹饶了我吧,我下回不敢了!”

  看如兰服软,盛紘多少解了些气,他原就知道这个女儿心思单纯,性子却不驯,如今也老实了,倒也不怒了。

  最后,孔嬷嬷目光停在了明兰身上,明兰脑门一紧,连忙乖乖跪好,勇敢的抬起头来,孔嬷嬷看着明兰一双澄净的眸子:“你定觉得自己并没有错,不该受,是不是?”

  明兰犹豫了下,坚强的点点头,孔嬷嬷平静的道:“我今日告诉你一个道理,一家子的兄弟姐妹,同气连枝,共荣共损,即便你一个人没有错,但是你三个姐姐都错了,你没错也错;所以待会我要一同罚你,你可服气?”

  明兰张大了嘴,一转眼就看见孔嬷嬷身边的丫鬟的已经端着几条戒尺过来了,几乎要晕过去,这这这,这就是红果果的呀?!妈妈呀,这叫什么事儿呀,可是这是古代,不服不行,明兰只得哭丧着脸点点头。

  倒是盛紘觉得明兰可怜,忍不住为她求情:“嬷嬷,明儿到底没做错什么,况她年纪最小身子又弱,不如几句就算了,她一向听话懂事,下次一定会牢记的。”

  谁知孔嬷嬷铁面,摇头道:“不成,若单饶了她,下次岂非助长了哥儿姐儿置身事外的风气,将来手足有事,都隔岸观火了如何办?非罚不可;今日明兰这顿,就是让几个姐儿都明白什么叫做一家人!”

  孔嬷嬷走出几步,静静的说:“你们姊妹平日里闹,我从不置喙,十几天来装聋作哑,不过是想着你们到底是亲姊妹,总能自己和好,因此等着你们自己把事给了了,没曾想,你们姐妹争执,与那缺吃少穿的小家子里头争果子吃争衣服穿的有何两样?大家小姐的气度一点也无,令我好生失望。须知一个家族想要繁盛,必得兄弟姐妹齐心协力才是,许多大家族往往都是从里头败起来的,望各位姐儿深鉴。”

  盛紘听的连连点头,觉得极有道理,要是将来进了京城,别闹笑话才好;孔嬷嬷今日真是金玉良言,连他自己一同受教了,到底是宫里出来的。

  孔嬷嬷最后判决:“现罚你们每人十下手板,回去把那五十遍《女则》抄好,明日谁没抄完,便不用来见我了!”

  说着便举起托盘里的戒尺晃了晃,只见那戒尺以老竹制成,柔韧劲道,在初点的灯光下泛着淡红的光泽,挥动间呼呼有声,光是听声音就先把人了,如兰软了一半,哀求着去扯王氏的衣裙,墨兰又开始凄凄的哭起来,华兰倔着脖子咬着嘴,明兰呆滞状。

  孔嬷嬷缓了缓口气,眼珠在屋内寥寥数人身上转了一圈,又道:“不过你们终究是娇小姐,今日受罚后,此事不必,也可保全了姑娘们的名声。”

  说着便让四个丫鬟每人持一条戒尺,站到小姐们身边去,王氏看着那戒尺也有些不忍,正想求情,忽听一声娇柔的声音——“嬷嬷请慢”。

  只见林姨娘袅娜的走到当中,先给盛紘福了福,然后对着嬷嬷轻声婉婉而道:“请嬷嬷勿怪,这里原本没有我说话的地方,可我心中,有话不吐不快,万望嬷嬷见谅;今日之事,说到底都是墨儿不懂事而引出来的,说起来她才是因头,尤其六姑娘,小小年纪就被拖累,我心中着实过意不去,不如六姑娘的那十下就让墨儿替了吧”

  林姨娘本就看着柔弱,此时她目中含泪,语气歉然,真诚之至的看着盛紘,盛紘颇有些;转头去看墨兰。墨兰到底年纪小,一时没想明白,吃惊的看着林姨娘,倒是华兰把脖子一梗,大声道:“我是长姐,妹妹们有错也都是我的错,六妹妹的我来领好了。”

  明兰心里暗叹,坚强的道:“别,别,大姐姐还要绣嫁妆呢,我自己挨吧”华兰的去看她。这时墨兰总算反应过来,连忙抢着说:“还是我来吧,我来”

  见女儿们如此,盛紘才觉得气顺些,心里对孔嬷嬷的手段更是,感激的又向她拱了拱;孔嬷嬷颔首回意,但却丝毫不为所动:“林姨娘此话差矣,我将姐儿们一齐罚了,原就是为了弥补姊妹情分,今日她们一同挨了打,以后便能揭过重来,若是厚此薄彼岂非更生嫌隙?林姨娘用心很好,但欠些道统了。”

  林姨娘双手紧握着帕子,眼中似有点点泪光,凄声道:“孔嬷嬷说的是,是妾身了,可今日累的几个姐儿都挨了罚,妾身着实过意不去,都是妾身没有教好墨儿,不如连我一起罚了罢!也算略略补过。”

  孔嬷嬷心中,她等的就是这句话,冷声道:“看来林姨娘是得好好学学规矩了,越说越不得体;姨娘说因自己没教好墨姐儿是以当罚,可华姐儿和如姐儿是太太教养的,明姐儿更是老太太身边的,莫非林姨娘的意思是要连太太和老太太一起罚了?!至于我这个教养嬷嬷更是难辞其咎!林姨娘可是这个意思?”

  孔嬷嬷并不生气,只正色道:“林姨娘,我今日也说你一句,要知道,人贵在自知。你今日偏有两不知。第一知,你当晓得自己是什么身份,我与老爷太太正说这话,你这般贸贸然的插嘴应当不应当。好在我与老太太有故交,若是换了旁人,岂不让外头笑盛府没规矩?”

  孔嬷嬷接着道:“第二知,你一再知错犯错。你先说自己是不该开口的,可你偏又开口,你说自己,既知自己,为何还随意插嘴姑娘教养之事?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犯了,这岂非犯法,更得罪加一等!莫非是仗着养了哥儿姐儿,自认自己高出众人一筹不成?”

  盛紘被看的羞愧难当,他知道孔嬷嬷是在责备自己过分宠爱林姨娘了,他也觉得孔嬷嬷的话都很有道理,想起墨姐儿的作为,深感林姨娘教养不当见识鄙陋,到底吟风弄月不比正经涵养,遂严厉喝道:“你一边站着看罢,我和太太还有孔嬷嬷在这里,焉有你说话的份!”

  王氏早已不哭了,两眼冒光的看着孔嬷嬷,林姨娘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自打嫁与盛紘从未如此丢人过,恨的牙根紧咬,但面上不露声色,只轻轻啜泣着站到一边。看见林姨娘气的轻轻颤抖,华兰如兰大是解气,觉得此刻便是再多打十下都值了,明兰几乎想向孔嬷嬷要签名了。

  孔嬷嬷威严的朝众姐妹道:“你们肯姊妹相互体让是好的,想是你们已经明白了,但知错归知错,处罚归处罚,好了,你们把左手伸出来!”

  女孩们都规矩的跪好,可怜兮兮的看那戒尺,只听孔嬷嬷轻喝一声,一顿噼里啪啦的响动,四条戒尺上下飞舞,明兰立刻觉得掌心一片火辣辣的疼,墨兰尖声哀叫起来,如兰哭的尤其哭天抢地,那薄而有弹性的竹板打在手心,皮肉分离般的痛,纵使硬气的华兰也忍不住,打到第六七下,明兰已经疼的只会抽冷气了。

  王氏心疼,看着忍不住掉泪,周围的丫鬟婆子都是一脸不忍,盛紘也别过头去不看,不一会儿,一会儿打完了,林姨娘再有城府也不住,一下扑到墨兰身上轻轻哭起来,王氏也顾不得脸面,搂住华兰如兰心肝肉的不肯放。

  盛紘却见明兰小小的身子独自跪坐在上,疼的满脸冷汗,小脸惨白,惶惑无依的可怜样儿,左右竟没有人去疼她,到今日盛紘才知道老太太那天的话是什么意思。他硬起心肠不去看其他几个女儿,先的送走了孔嬷嬷,然后走过去轻轻抱起明兰,冷声吩咐各自回去,自己则抱着明兰往寿安堂去了。

  这一日大闹,几个女孩儿早就精疲力竭,这情一完结,如兰墨兰便倒在各自生母怀里睡了过去,华兰也被乳母搀扶着进去歇息了,明兰也累极了,被盛紘抱起往外走时,还不忘记隔着父亲的肩膀,吩咐等在外门的小桃把她的小书篮子整理好带走。

  明兰跪了半天,又被打了一顿,还抄了一下午的书,此刻外头冷风一吹,脑子正不甚清楚,一边揉着自己的小手,呆头呆脑道:“方才那《女则》我已经抄了一大半了,待会儿再抄一会儿就得了,自然得带上,不然明日怎么去见孔嬷嬷呢。”

  盛紘藉着前头打灯笼的光亮,看了看小女儿,只见她眉目宛然,目如点漆,依稀当初卫姨娘的模样,又见她鼻翘目秀,隐隐自己幼时的风貌,想起当初她刚出世时,自己也是抱过亲过疼过的,可后来卫姨娘,又出了这许多事情,他对这女儿既愧且怜,便不大爱见了;只记得要照拂她的生活,却并不如疼爱华兰墨兰那般。

  他这时却又生起另一股疼惜,便和蔼的微笑道:“孔嬷嬷打了你,你不气她?还上赶着去找罪受?”

  明兰小小的叹了口气:“姐姐们都了,我怎么能一个儿撇清了;一女犯错,全女都要,不过这样也好,下回姐姐们就不敢再吵了,哎——”

  盛紘大乐,刮了下明兰的小鼻子:“小丫头满嘴胡诌,还小大的叹气!你知道什么叫。”说着腾出一只手来拢住明兰的左手,摸上去有些热肿,盛紘心里怜惜小女儿吃了苦头,温言道:“疼吗?”

  明兰吸了吸鼻子,哭声道:“疼的。”顿了顿,心里委屈,不知不觉泪水就掉下来了,哭腔着,“疼极了。”

  盛紘疼惜的把小女儿在怀里抱紧了,哄道:“下回姐姐们再吵架,你就偷偷来告诉爹爹,爹爹要是不在家,你就远远躲开,或去找老太太,咱们明兰是好孩子,不理她们,好不好?”

  明兰把小脸儿埋进父亲颈窝里,夜风森寒,可是趴着却是暖暖的,有一股父亲的味道,让明兰想起了小时候姚爸常常背着她骑大马的情景,她用短短的小胳膊环着盛紘的脖子,用力点点头:“嗯!”

  一上父女俩说说笑笑到了寿安堂,一进正门,盛紘就对等在门口的丹橘道:“去二门找来福管家,让他去书房找出那瓶紫金化淤膏,速速取来。”

  丹橘吓了一跳,连忙应声前去,盛紘抱着明兰走进正房,看见老太天正在炕上等着,便把明兰放到炕上,老太太顺手揽过明兰,一触手忽觉得女孩冻的冰凉,赶紧就把自己身上的玄金二色金八团吉祥如意软毡给她团团裹上,待盛紘给她行过礼,她才道:“适才孔嬷嬷已遣人把前因后果给讲明白了,老爷今儿受累了,下了衙还不得歇息,赶紧回去将息着。”

  盛老太太搂着昏昏睡去的明兰,看着她疲惫的小脸,转头对盛紘道:“孔嬷嬷在宫中便是执掌宫规的,说话做事未免鲁直了些,老爷不要见怪才好。”

  盛紘忙道:“哪有的事。儿子纵是再昏聩,也不至于分不出好歹来,孔嬷嬷身子不好,原是要告老归乡的,靠着母亲的面子才将她请了来,儿子嬷嬷的人品德行还来不及,如何有他想?说来说去,都是儿子无用,没把女儿们教好。”

  盛老太太看他面色真诚,不似,十分满意;她与盛紘也几十年了,多少了解他的为人,知道他言出,又见他适才亲厚的抱着明兰回来,心里适意了些。

  过一会儿,房妈妈便丫鬟婆子端着几个食盒进来,把捂在暖笼里的晚膳取出来,一一摆放在炕上,盛老太太正把明兰摇醒:“先把饭吃了,再睡不迟。”

  明兰累极,含糊的说:“我不饿,不吃了。”老太太如何肯依,还是把明兰拖起来,房妈妈拧了条热帕子给明兰敷了面,她才醒了过来;老太太亲自拿了冰帕子敷了伤手,房妈妈见明兰的小手红肿,挑了丹橘取来的膏子细细敷匀了,嗔道:“这孔嬷嬷也真是的,我们姑娘原就没错,一同处罚已是冤了的,还不轻着点儿打!”一边说一边轻轻去吹气。

  盛老太太其实也心疼,但还是板着脸道:“什么一同不一同的,小孩子不好好学规矩被教养嬷嬷罚是常事,便是我小时候难道少挨嬷嬷的骂了。”

  明兰一脸糊涂,歪着脑袋,木木的看着祖母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我们没学好规矩才的呀,哦,那是该打的。”——就这样把姐妹吵架的事给隐没了。

  房妈妈顿时忍俊,老太太听了,也暗暗觉得好笑,知道这孩子都明白了,心下安慰,轻轻揉了揉孙女的头发道:“好孩子,以后的日子会顺当起来的。”

  林栖阁,灯火幽澜,只里屋十分明亮,墨兰半躺在炕上犹自哭泣,手上密密的缠着淡绿色的药布巾子,散发着真真药香,林姨娘搂着女儿,轻声道:“都是娘不好,一味要你争强好胜,却忘了韬晦,如今正撞在浪尖上。”

  墨兰惨白着小脸,不安道:“都说父亲疼我,这次他宁肯替明兰求情,也不为我说半句话,别是生了我的气了。”

  旁边站着个白净瘦脸的媳妇子,身穿酱紫色绣杏黄如意绕枝长比甲,她笑着道:“姑娘莫急,老爷适才是碍着孔嬷嬷的面子,责罚了姑娘,老爷心里也是疼的,这不,回头就送了药膏子来给姑娘了!”

  墨兰听了,心里略略松些,林姨娘冷冷的笑了两声:“要是往日老爷早就过来了,今日居然连我一起骂了哼哼,好厉害的孔嬷嬷,好厉害的老太太。雪娘,你难道没看出来?”

  林姨娘掠了掠鬓发,嘴角含冷意:“这次我是着了道,一意叫墨兰挣表现,却忘了寿安堂那位的厉害,今日孔嬷嬷将四个姐儿一一了,明里听着是一碗水端平,可是若细细去品,那意思却差远了。如兰明兰两个小的还好,不过走个过场。她对华姐儿的那番话听着严厉,却实实在在是好话,在教她为人做事哩;可是她说墨儿的呢?真正是句句诛心,只差没点明了说墨儿自利不顾姐妹!哼,什么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她那意思就是说:我家墨姐儿是庶出的,别痴心妄想要攀华姐儿般的好亲事罢了!”

  林姨娘哼了声:“不中也不远了。孔嬷嬷把老太太想说不便说的,想做不好做的,一股脑儿都了了,既不得罪儿子媳妇,又能全了心愿,真是一举两得;瞧着吧,这事儿可没完呢。”

  林姨娘温柔一笑:“傻孩子,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么只要抓住了你父亲,便一切都不怕了,太太便是想不透这一点。”

  葳蕤轩,王氏搂着如兰已经睡下了,华兰却还在抄写《女则》,王氏心疼女儿,道:“你那五十遍不是早抄完了吗?怎么还不歇息,老爷送来的药膏子还没化开呢。”

  华兰直起脖子,昂然道:“我是家中最大的,若说犯,便是我的错最大,妹妹们罚抄五十遍,我自要多罚些才是。”

  王氏对这个大女儿素来是七分疼爱三分骄傲,道:“我的华儿长大了,竟知道这番道理了,明日孔嬷嬷瞧了你的心意,自然会喜欢的。”邻家小妹让我欲罢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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